上班第一天，賴珍熙不敢再賴床，鬧鐘早早就設定六點，決定今天一定要早點到達餐廳，好扭轉昨天遲到的負面形象</p>

她挑了件簡單的條紋襯衫，下頭搭了件牛仔褲，長發盤起，帶著點睡意的走出房間時，就見賴暖陽已經站在餐桌旁等候著她</p>

“媽咪，早餐好了”賴暖陽像個小大人似的道，一邊叮囑著，“慢慢吃喔，不然胃又要痛了”</p>

“知道了”賴珍熙模模兒子的頭，接過三明治咬了口，還刻意放慢咀嚼的速度給他看，“喏，夠慢了吧？”</p>

“嗯”賴暖陽滿意的咧開唇，這才跟著拿起早餐吃“對了，你幹麽這麽早起？以後你不用替媽咪準備早餐了，媽咪自己會解決，</p>

你快回去再睡一會兒，晚點舅舅會來接你去學校”對於兒子的早熟貼心，她其實是很心疼的</p>

“我沒關系，媽咪賺錢比較辛苦”賴暖陽正經八百的道</p>

“嘖嘖嘖，瞧我兒子嘴巴多甜啊，媽咪真是太會教了”她既感動又自傲，“你以後的老婆一定會感謝我”</p>

“媽咪”賴暖陽抗議的喊了聲</p>

“好好好，你只說你不交女朋友，又沒說你不娶老婆”賴珍熙故意抓他語病</p>

賴暖陽無奈的翻翻白眼，反正他跟媽咪鬥嘴沒一次贏的，還不如不說話看他一臉憋了一肚子氣的可愛模樣，賴珍熙忍不住大笑出聲，又揉了揉他的腦袋，站起身道：“媽咪出門了，你要乖乖的喔”</p>

“小心騎車”賴暖陽不忘提醒她</p>

她點點頭，彎身親了下他的臉頰，“愛你喔”</p>

賴暖陽好像很艱困的撅撅唇，也擠出一句，“我也愛你”</p>

懂得小男孩的別扭，賴珍熙笑得更燦爛了，揮揮手離開家門，騎著“老白”悠哉悠哉的來到餐廳</p>

將車停妥，低頭看了看腕表，很好，才七點十分，這下走路可以擡頭挺胸了賴珍熙挺挺背脊，感覺很自傲的大步走向餐廳，可才接近大門，就越來越覺得不對勁</p>

怎麽感覺裏頭已經有很多人影在忙碌的樣子？</p>

她加快腳步，推開門走進去，只見餐廳內的人都已經穿好制服，默默檢查著自己職責之內的細節有沒有還需要補強改正之處</p>

唉，看來自己根本就不算早到嘛</p>

賴珍熙原本挺直的背脊頹喪的彎了彎，沒睡飽的無力感瞬間又襲了上來</p>

“你就是元先生錄取的新廚師嗎？！”忽地，一道友善的聲音自一旁傳了過來</p>

“你好，我叫賴珍熙”賴珍熙打起精神，朝站在面前的同事自我介紹</p>

“我叫鄭傑凱，叫我小凱就可以了，我是外場人員”鄭傑凱爽朗的笑笑</p>

“小凱”賴珍熙從善如流的喊了聲，對這個大男孩的第一印象不錯，看樣子是個好相處的人</p>

“咦，你就是新廚師啊？”</p>

“長得很可愛耶，跟元先生以前喜歡的型都不一樣”</p>

“元先生改變口味了嗎？”</p>

圍著她的人數突然激增，七嘴八舌的對她評論起來</p>

“你們不要亂講話，小心嚇跑新廚師”鄭傑凱趕緊跳出來替賴珍熙解圍</p>

“欸，別在意，大家都很愛八卦，不過絕對不是壞人，以後你就會習慣的”</p>

“對啊、對啊，歡迎你加入WULAI.”</p>

“以後多多指教啊”</p>

幾個同事又開始你一言我一語的歡迎起她來</p>

“我也很高興能加入你們，相信我們以後一定會相處得很好”賴珍熙朝他們眨眨眼，悄聲道：“因為我也很愛八卦”</p>

幾個同事互覷了一眼，隨即爆出笑聲道：“沒問題，我們餐廳什麽沒有，八卦最多”語畢又是一陣哄堂大笑</p>

賴珍熙倒是很訝異，沒想到昨天看起來訓練有素、工作態度嚴謹的員工們，私底下竟是截然不同的活潑有趣</p>

嗯，她對這間餐廳的工作環境越來越滿意了“珍熙，你今天沒遲到了”</p>

賴珍熙循著聲音來源處望去，只見昨天替她通報的女服務生正對著她溫柔微笑</p>

“今天哪還敢啊，我怕被……”賴珍熙做了個砍頭的動作</p>

“你一定不知道，昨天主廚回來後，本來很堅決不錄用遲到的你呢，元先生為了這件事還跟主廚起爭執，後來還是元先生將你力保了下來，你才沒有被通知取消錄用，所以大家剛剛才會打趣元先生是喜歡你才堅決要留下你”女服務生葉曉靈緩緩的解釋</p>

“原來如此……”那她還真得要好好謝謝元旻澤不可，看來她在那個主廚心中留下的印象還真壞，不過，也不想想她是為了什麽才會遲到的？哼，真是忘恩負義的臭男人</p>

“不過你也不用太擔心，主廚雖然嚴厲了點，可卻不是賞罰不明的人，只要好好做事，獲得的回報一定會讓你很滿意的”葉曉靈怕嚇到賴珍熙，趕緊又補充道</p>

“何止嚴厲，根本就是地獄魔王的級數吧！”鄭傑凱插話，“你不知道，在你之前，很多人來應征都被嚇跑，有的連一個小時都待不下去就尿遁離開，連放在餐廳裏的東西都不拿了呢”</p>

“有這麽誇張？”她訝異的微微瞠圓了眼，就算是“他”——她的前夫，好像也沒這麽厲害</p>

呋，幹麽又想到他？賴珍熙在心中暗罵自己一聲沒用，連忙又把那男人的身影推進了記憶深處封起</p>

“你幹麽嚇珍熙啊？”葉曉靈沒好氣的白了鄭傑凱一眼</p>

“我說的是事實呀”鄭傑凱無辜的雙手一灘</p>

“對對對，傑凱說的一點都不誇張，你自己要小心點”</p>

“總之少跟他對上眼就對了，能低調盡量低調”</p>

“沒錯沒錯，小心駛得萬年船，真被罵就一直低頭不講話，等他嘴巴罵酸了自然會停止”</p>

幾個人又開始七嘴八舌的教導賴珍熙怎麽應付鐵血主廚的方式</p>

就在大家情感交流得正熱絡時，辦公室的門突然由內被人打開，餐廳內的聲音驟止，安靜得仿佛方才的熱鬧只是一場夢境似的，人群迅速散開，在餐廳內空曠處排成了整齊的隊伍，剩下賴珍熙還糊裏糊塗的杵在原地，不知道該往哪裏站才好</p>

“主廚早”整齊劃一的聲音同時響起，在安靜的餐廳空間中回蕩著</p>

還真像是紀律嚴格的軍隊，賴珍熙暗暗在心中咋舌，連忙低垂下頭，緊聽囑咐的盡量不要跟主廚對上眼，希望他能忘記她今天報到的事情“大家早”</p>

帶著些微沙啞的磁沈聲音在一群人的聲音落下後，平穩的揚起，輕輕淡淡的，卻宛如重錘般狠狠撞擊著賴珍熙的心窩</p>

這聲音……不、不可能！</p>

她的心跳瞬間加速，耳鳴的隆隆作響著，連身體也不由自主的輕輕顫抖起來</p>

這世界上哪有這麽巧的事情？又不是在演連續劇</p>

賴珍熙努力平覆自己激動的情緒，緩緩擡起長睫，往那個人稱鐵血主廚的身影悄悄望去，卻剛好對上一雙直視而來的深邃黑眸，如漩渦般將她整個人卷入其中</p>

五年前的點點滴滴，瞬間如潮水般湧入了腦海，將她掩沒在椎心刺骨的痛苦回憶中……</p>

好痛……她好痛好痛！一陣撕裂的感覺自小骯蔓延到全身，讓她不自覺的弓起身子，宛若煮熟的蝦子似的蜷縮在地上</p>

“尚皓……你在哪裏？尚皓……”她可以感覺到一股溫熱濕黏的液體不斷從自己的腿間往外湧出，好像要將原本孕育在月覆部的小生命往外排除，不給他一絲絲生存的機會</p>

不要……不要啊……冰冷的廁所地板此刻就跟冰塊一樣凍入了她的骨裏，寧靜的空間中只有她痛苦的哀嚎與悲鳴，沒有任何回應</p>

窗外天色由明亮轉為黑暗，一如她的心情與意識，不再帶有任何期盼</p>

“珍熙？！老天，珍熙！”</p>

就在她絕望得即將陷入黑暗之前，一道焦急痛心的呼喚穿透了模糊的意識，讓她重新湧入些許力氣</p>

“尚皓……”她掙紮著想要起身，卻覺得渾身虛軟無力，陣陣寒意刺骨，凍得她幾乎無法承受，全身止不住的發抖著</p>

“別怕，我馬上送你去醫院，你不會有事的”他極力安慰著她</p>

她聽得出他一向平靜的聲調裏，此刻因為恐懼而起了波動</p>

“孩子……我的孩子……救救他，救他”她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，艱困的舉起手抓住他的衣擺，痛苦的哀求著</p>

“我知道，我會的，你們都不會有事的”他迅速將她打橫抱起，遠離冰冷的地板</p>

窩入他寬厚溫暖的懷中，但她體內的寒涼卻一點都沒有被驅離，反而集中在月覆部，逐漸往外擴張</p>

“別管我，救孩子、救孩子……好痛！”一陣絞痛在月覆部劇烈翻滾，讓她再也沒力氣說話了，眼前一黑，頓時失去了意識</p>

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的時間，只知道等她醒過來時，人已經躺在潔凈的病床上，手上吊著點滴，渾身依然癱軟無力</p>

“尚皓……”她朝著坐在一旁，將臉埋入掌中的丈夫喊了聲</p>

“你醒了？渴嗎？我替你倒水”吳尚皓馬上擡起頭，殷切的問著</p>

她搖搖頭，心心念念的只有自己懷胎三個月的孩子，“孩子沒事吧？我的孩子還好嗎？”</p>

吳尚皓回避她熱烈的視線，沈默不語</p>

他的表情讓賴珍熙的心瞬間沈入了冰窖之中，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</p>

“沒了是嗎？我的孩子沒了？”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聲音也可以這麽的尖銳可怕</p>

“珍熙，還會再有的，相信我，我們還會再有孩子的”他將她緊緊擁入懷中，雙眸因為悲痛而發紅</p>

“不！不不不！孩子，我要孩子……”她在他懷中掙紮，哭得肝腸寸斷</p>

“珍熙！你冷靜一點，珍熙！”吳尚皓忍住自己心中的傷痛，極力的安慰著她</p>

“冷靜？你叫我怎麽冷靜？我的孩子沒了？我的心肝寶貝啊！”淚水如關不緊的水龍頭般自眼眶中湧出，染濕了衣襟</p>

她一直是如此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，每當丈夫不在身邊時，陪伴她的只有這塊心頭肉，雖然只有三個月，但她早對他愛逾生命，又怎麽能接受得了失去他的惡耗？</p>

“對不起，都是我沒有保護好你們，都是我的錯”對於失去孩子，他的痛絕對不亞於她啊</p>

“對，都是你！為什麽在我不小心滑倒，痛苦跌坐在地上時，你沒有陪在我身邊？為什麽？你去哪裏了？你說，你去哪裏了？”若不是他最近時常接到電話就往外跑，說不定那時他還來得及馬上送她去醫院，孩子也不會救不回來，都是他，都是他的錯！</p>

“我……”吳尚皓欲言又止的繃緊下顎，最後還是選擇沈默</p>

“為什麽不說話？為什麽……都是你，是你害死了孩子”她掄起虛軟無力的拳頭往他身上打去，宣洩失去孩子的痛楚</p>

“我知道是我不好，你打我吧”他默默承受著她的遷怒，溫柔的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，輕哄道：“別哭了，你的身體還很虛弱，不能激動，更不能哭”</p>

“不用你管，我就是要哭！”賴珍熙揮開他的手，哭得更加撕心裂肺</p>

吳尚皓輕嘆了聲，雙臂緊緊的圈住她的身子，啞聲道：“好吧，哭吧，我會陪著你的”</p>

他低柔寵溺的嗓音讓她的心更加的酸楚，逼出更多的淚水</p>

怎麽會這樣？她好愛好愛他，她多希望生下一個跟他一樣的孩子，這個孩子會讓他們最近頻頻產生的爭吵消弭平息，會讓一切回到最初的相愛</p>

可這樣的期盼，卻在自己的疏忽下徹底的破滅了</p>

沒錯，她知道其實害死孩子的人是她，她不該明明知道自己懷孕，還倔強的想要換下廁所明滅不定的燈泡，否則也不會滑倒，更不會失去孩子</p>

然而她必須靠怪罪他，才有辦法撐下去，即便心裏明明知道罪魁禍首是自己，但卻無法遏止的把情緒發洩在他身上</p>

如果他在的話……如果他沒出門……如果沒那些電話……</p>

如果如果，再多的如果都挽不回已成的事實</p>

她的孩子甚至還沒完全成型就已經死去，就跟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</p>

原來人家說女人是水做的一點都沒錯，她覺得自己好像永遠都不會停止哭泣似的，一如她的心碎，再也無法覆原</p>

可即便她以為如此，淚水卻依然逐漸的幹涸，僅剩下幹啞的啜泣聲在空氣中回蕩，卻讓吳尚皓更加的揪心</p>

“休息一下好嗎？”他輕拍著她的背脊，像哄小孩似的輕聲問著</p>

她好累，累得沒辦法拒絕，只能任由他將自己放在床上，讓身子沈入床墊之中</p>

“乖，你睡一下，我會在這邊陪你”他的大掌輕撫過她的臉頰，如此溫柔又小心翼翼，幾乎要將已經停止的淚水又逼了出來</p>

“是嗎？你會陪著我？”賴珍熙將視線緩緩移到那張譙悴灰敗的英俊臉龐上，看著他下巴冒出的青髭，原本的怨慰被不忍給取代，讓她口氣和緩一些</p>

“嗯，我會在這裏”吳尚皓握住她的手保證</p>

“孩子……還會再有嗎？”想到孩子，她的眼睛就又被霧氣給籠罩住</p>

“一定會”他微微加重手勁，心狠狠抽痛了一下，頓了頓，才平覆情緒，輕柔的道：“不過你得先好好休養身子好嗎？乖”</p>

賴珍熙深深凝視著他，看著那張英俊的臉孔此刻被疲憊占據，眼底下明顯的青色洩漏了他的心力交癢，讓她感到心疼不已</p>

他應該也是不好過的，他應該也是深深愛著他們的吧？</p>

絕望的心又燃起一絲絲希望</p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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